昆明的雨原文 汪曾祺

来源: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:作业帮 时间:2024/04/25 20:41:24
昆明的雨原文 汪曾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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昆明的雨原文 汪曾祺
原文
 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的雨季.“雨季”,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. 我不记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长,从几月到几月,好像是相当长的.但是并不使人厌烦.因为是下下停停、停停下下,不是连绵不断,下起来没完.而且并不使人气闷.我觉得昆明雨季气压不低,人很舒服.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、丰满的,使人动情的.城春草木深,孟夏草木长.昆明的雨季,是浓绿的.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,显示出过分的、近于夸张的旺盛. 我的那张画是写实的.我确实亲眼看见过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.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:一面小镜子,周围画着八卦,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,——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,用麻线穿了,挂在钉子上.昆明仙人掌多,且极肥大.有些人家在菜园的周围种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篱笆.——种了仙人掌,猪羊便不敢进园吃菜了.仙人掌有刺,猪和羊怕扎. 昆明菌子极多.雨季逛菜市场,随时可以看到各种菌子.最多,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.牛肝菌下来的时候,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,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.牛肝菌色如牛肝,滑,嫩,鲜,香,很好吃.炒牛肝菌须多放蒜,否则容易使人晕倒.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.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,格调比牛肝菌高.菌中之王是鸡土从,味道鲜浓,无可方比.鸡土从是名贵的山珍,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.一盘红烧鸡土从的价钱和一碗黄焖鸡不相上下,因为这东西在云南并不难得.有一个笑话: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,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枞,他跳下去把鸡土从捡了,紧赶两步,还能爬上火车.这笑话用意在说明昆明到呈贡的火车之慢,但也说明鸡土从随处可见.有一种菌子,中吃不中看,叫做干巴菌.乍一看那样子,真叫人怀疑:这种东西也能吃?!颜色深褐带绿,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.里头还有许多草茎、松毛、乱七八糟!可是下点功夫,把草茎松毛择净,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,和青辣椒同炒,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:这东西这么好吃?!还有一种菌子,中看不中吃,叫鸡油菌.都是一般大小,有一块银圆那样大的溜圆,颜色浅黄,恰似鸡油一样.这种菌子只能做菜时配色用,没甚味道. 雨季的果子,是杨梅.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,戴一顶小花帽子,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,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,不时吆唤一声:“卖杨梅——”,声音娇娇的.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.昆明的杨梅很大,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,颜色黑红黑红的,叫做“火炭梅”.这个名字起得真好,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!一点都不酸!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、井冈山的杨梅,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.雨季的花是缅桂花.缅桂花即白兰花,北京叫做“把儿兰”(这个名字真不好听).云南把这种花叫做缅桂花,可能最初这种花是从缅甸传入的,而花的香味又有点像桂花,其实这跟桂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.——不过话又说回来,别处叫它白兰、把儿兰,它和兰花也挨不上呀,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,香得像兰花.我在家乡看到的白兰多是一人高,昆明的缅桂是大树!我在若园巷二号住过,院里有一棵大缅桂,密密的叶子,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.缅桂盛开的时候,房东(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)就和她的一个养女,搭了梯子上去摘,每天要摘下来好些,拿到花市上去卖.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,时常给各家送去一些.有时送来一个七寸盘子,里面摆得满满的缅桂花!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,不是怀人,不是思乡. 雨,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.李商隐的《夜雨寄北》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.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.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,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(传说陈圆圆随吴三桂到云南后出家,暮年投莲花池而死),雨又下起来了.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,有一个小酒店,我们走进去,要了一碟猪头肉,半市斤酒(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磁杯里),坐了下来.雨下大了.酒店有几只鸡,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,一只脚着地,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.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.昆明木香花很多.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.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.一棵木香,爬在架上,把院子遮得严严的.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,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,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.我们走不了,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.四十年后,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,写了一首诗: 莲花池外少行人, 野店苔痕一寸深. 浊酒一杯天过午, 木香花湿雨沉沉. 我想念昆明的雨.